在电视剧《三体》的最后,叶文洁提出要进记录三体人历史的VR游戏去看看。
但奇怪的是,她就只在游戏中呆了一下会儿便下线了,似乎就连三体人舰队出发的壮观景象以及创造智子时的奇妙工艺都对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让她有动力在游戏中多呆一会儿。
明明心心念念惦记了三体世界那么久,甚至已经开始组织武装与伊文斯正面刚,抢夺被伊文斯截留的三体信息,为何叶文洁却只出现了一会儿便闪退了呢?
因为看到三体首领对1390号监听员的审判过程,让她的一个重要猜想被证实了,那便是黑暗森林法则。一个一直缠绕一生的噩梦,一个她一直试图驱散的黑暗法则,一个她不希望承认的宇宙真相。
和伊文斯不同,叶文洁虽然选择背叛人类,但她内心始终抱有一个崇高的理想——找到遏制人类自身疯狂的力量,解决人类社会所面临的问题。如果人类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那就引入外部干预来解决。
正是这样的一份执着的理想,让她在收到三体世界回应时,不顾警告,义无反顾地按下了发射键,并成为异端ETO组织的精神领袖。
也是因为这一理想,让她成为ETO统帅之后,她也没有像伊文斯、潘寒和申玉菲那样对三体世界充满了期待,心悦诚服。相反,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怀疑一切的科学态度对待“主”所传递的信息。
也正因这样自成一体的内在操作体系,才让叶文洁从种种蛛丝马迹中便敏锐地觉察到了三体世界散发的黑暗森林气息,并在生命的最后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罗辑,启发罗辑找到震慑三体人入侵的方法。
但所有拥有强大内在力量的人都非生来如此,他们能冲破世俗和历史所形成的种种价值体系的束缚,在黑暗人生中摸索出一整套生存法则和信念体系也都经历了一段漫长、艰辛和痛苦的过程。
叶文洁也是经历了三个阶段的痛苦挣扎,才认清了以生存为第一要务的黑暗森林本质。
来自至亲的背叛,让她对家庭和婚姻失望了
在《三体》中,常伟思曾对汪淼说,人活一世若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变故,纯属是一种偶然。
也就是说,在我们的一生中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一种必然,那就是“变故”。
遭遇“变故”,恰如我们在一条看似平坦无比的道路上行驶。手机导航中那种笃定而冷静的语音播报让我们感觉对未来和目的地都有切实的掌控感,却突然从山上落下一块大石头或者从路旁窜出一个人。于是我们的整个生命旅程因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彻底改变了整个进程。
叶文洁人生进程的改变是从原生家庭的分崩离析开始的。
在WG中叶文洁亲眼目睹了母亲和妹妹对父亲的无情背叛,成为叶文洁认识人性黑暗的起点。这个场景,电视剧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被一笔带过,只在史强和汪淼的谈话中被讨论提及,但在小说《三体》中却占有整整一章的文字分量。
但正是电视剧中无法排演的小说场景,才是叶文洁人生的真正转折点。
这本书里,叶文洁亲眼见证了面对集体疯狂时父亲理性智慧的孱弱和乏力。看着稚气未脱的中学生是怎样狠心向从未谋面之人狠狠下杀手,更是目睹母亲与妹妹如何以最不可理喻的手段攻讦父亲以保全她们自己。
凡此种种,使叶文洁内心那份良好家境与传统教育所树立起来的伦常规范,顷刻间坍塌。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所谓夫妻恩爱,所谓父女亲情都敌不过人们对自身生存的强烈渴望。从此叶文洁对婚姻和家庭的向往和信任化为乌有。
因为在妈妈和妹妹身上,她看到亲情是靠不住的。对人们危害最大的并非外人,通常是那些至亲的亲人。越熟悉、越亲密、伤害越大。
白沐霖的行为让她对爱情和友谊失望了
其实,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爱人都会像叶文洁的母亲那样见风使舵,自私自利,总还是有例外。比如杨卫宁就是个很好的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辜负过叶文洁,对叶文洁的态度虽然苛刻,但爱护有加。后来甚至为了叶文洁而放弃了政治前途。
只可惜,他在叶文洁的生命中出现得太迟了。命运让叶文洁先遇到的白沐霖,耗尽了她对男人、爱情和友谊的最后一点好感。
家庭的变故虽然动摇了叶文洁的人生观,但当时的她还处在一种应激反应的麻木中,尚未苏醒。因此当她分配到大兴安岭林场从事生产劳动时,虽然孤独,虽然劳累,但心却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如果就此让叶文洁安安静静地度过,然后随着知青返城大潮回流,找个像杨卫宁那样靠谱的男人组成家庭,或许那段疯狂历史给她的伤痛会慢慢消解。
但白沐霖却以他活泼的思想和对自然的激情重新拨动了叶文洁的心跳。
当白沐霖在伐木现场初次见到叶文洁的时候,只是一场美好的误解。
白沐霖那时已读过《寂静的春天》一书,对书里的想法与看法正殷切地思索着,于是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对着年轮发愣的叶文洁正像自己那样感叹着那些百年老树。
殊不知,那时叶文洁尚未把视线从个人不幸中拉出。对着锯过的树发呆哀伤的只是她一个人,她感觉自己和那些断木似的被狠狠肢解。
白沐霖的主动搭讪和对她的友善态度,让叶文洁找到了一种久违的,被尊重的感觉。而后白沐霖主动将原版的《寂静的春天》借给她看,让她的精神像久旱的小草得到了滋养。
两人因为这本书,有了共同的兴趣,也有了共同的秘密。在白沐霖的热情和友好态度下,叶文洁渐渐地放下了警惕和冷漠。但白沐霖则像狡猾的猎人一样从来都没放松过对猎物的捕捉。
与电视剧《三体》不同的是,小说中叶文洁帮白沐霖抄写请愿书的那段不是叶文洁看到白沐霖手不方便,主动帮忙的。而是白沐霖故意把手弄伤了,以此来博得叶文洁的同情,要求叶文洁帮他抄写书信。
也就是说,白沐霖从一开始便明白请愿书的风险,因此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请愿书得到了上级的重视,功劳便全是他一个人的,到时飞黄腾达,他根本就不会想起当初帮过他的叶文洁。一旦请愿书触了逆鳞,叶文洁便是自己的替死鬼,因为他知道叶文洁的出身就是自己最好的挡箭牌。
而事情果然就朝最坏的方向发生了。白沐霖自然选择与叶文洁翻脸,因为他知道和叶文洁翻脸是代价最小的恶。
但对叶文洁来说,白沐霖给她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又夺走了它,这比从来都没得到更伤人。在叶文洁看向白沐霖的最后一眼中,她希望看到白沐霖的不忍与悔意,好让自己之前所有的隐瞒和维护都是值得的。
从当时人们对像叶文洁这样出身的人的普遍态度来看,白沐霖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过分。栽赃叶文洁不过就像是拂去身上的烂泥一样。即便在那个年代结束后,白沐霖移居国外,也对叶文洁无丝毫的愧疚之意。
而拒绝忏悔的不只有白沐霖,还有那四个打死叶文洁父亲的女学生。她们更多地将自己所作的恶归罪于时代,甚至认为自己也是时代的受害者。
这些人的嘴脸告诉叶文洁,世界上充斥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利己主义,大家并没有因此感到负累或内疚。人都会因自己所受的苦难而怨恨社会和时代,但并不后悔给他人所施恶行。
于是让叶文洁看到了自私与冷漠是如何在集体疯狂中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程丽华和雷志成对她的粗暴利用,让她对人类政治失望了
彻底让叶文洁看清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并用黑暗森林法则进行反击的是程丽华和雷志成。
在白沐霖之后,程丽华带着一份黑材料来找叶文洁,企图诱导叶文洁在这份罗织罪名的材料上签字,来达到她自己的政治目的。
在威逼利诱的过程中,程丽华将其伪善和阴险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开始虚情假意地给叶文洁要来火盆,一番“一切都是为你好”的劝说。到最后恼羞成怒地用冰水泼熄了火盆,泼湿了叶文洁的衣服,将她丢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冷中,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毫无一丝的犹豫和慈悲。
在程丽华的这场表演中,叶文洁已经有足够的冷静和智慧识破她真实的目的。只是她反抗的方式还略显温柔,只是用沉默来表达自己不合作的态度。结果遭到了程丽华阴损的报复,差点让她冻死在冰冷的寒夜中。
正是有了程丽华的前车之鉴,于是当雷志成用同样伪善的手段骗取叶文洁为其卖命,窃取她的研究成果时,叶文洁便已经决心反抗了。
雷志成不赞成搞太阳发射试验,叶文洁背着他向太阳发射了;雷志成发现了三体世界的回复,想成为发现外星文明的第一人,叶文洁就已经抢先一步回复了。当雷志成用杨卫宁和孩子来威胁叶文洁时,叶文洁早已在新理想的召唤下,出离了一个女人的性别局限,用黑暗森林法则予以回击。
既然你不想让我活,那我为了生存,就先干掉你。即便在这过程中伤及无辜也义无反顾。
可以这么说,叶文洁之所以比汪淼、史强、罗辑他们更早参悟对抗三体的宇宙法则,就是因为她一生都在无边的黑暗森林中做着永无休止的抗争。对她来说,任何黑暗森林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敏锐的嗅觉。
如果不是伊文斯刻意隐瞒了三体世界的诸多信息,叶文洁恐怕早就改变了自己对三体人的态度,不会被困在三体世界拯救人类的迷梦这么久。这也是为什么,叶文洁只需到三体游戏中看一眼便不再对三体文明抱有好奇和希望了。
表面上看,叶文洁似乎带着反人类的标签,走到了传统观念的对立面。但实际上,叶文洁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心中的道德律,更没有泯灭对世界的悲悯情怀。
只是人的认知总是有局限的,而人总是对未知有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于是她就像潘多拉一样为世界带来了灾祸。但就像潘多拉都不知道自己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一样,我们也不能抛开叶文洁的人生轨迹来批判她给世界带来了灾难。
高尔基曾说:“在生活里,我们命中碰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以秒计算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将命运中的那么多坎坷归罪于他人,又将自己的所得视为理所当然呢?难道我们不应该为遏制人类的不理性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