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马戏团 | 文
2024年7月底，某不知名虚拟主播Nonchi在X上宣布出道，最初形象只有一个黑色剪影，配文说：“难道你就不好奇我的样子吗？”随后，主播的形象公布，是个粉色系双马尾，不功不过。
直到初配信直播开始，大部分人都没去关注这位主播，但直播结束后，切片迅速传遍网络。因为有人在直播中问出了那个每名观众都想提的问题：“诶，你的前世，不会是个很了不起的Vtuber吧？？”
对此，Nonchi说了段情商很高的话。大致意思是：Nonchi没有前世，但有中之人，去搜索一下的话，是能找到中之人的，而中之人，或许能用上这里说的那位了不起Vtuber的声音，也说不定哦~
没人真在意这话说了什么，因为所有来看这段切片的人都明白，Nonchi就是绊爱的转生。
其实，说转生很不严谨。因为从事实上来说，Nonchi和绊爱的企划就是毫无关联。然而大家心中第一时间蹦出的词，恐怕依旧是“绊爱转生了”。
因为在很多绊爱粉丝心中，大约绊爱的确死了，而且不是一种自愿死亡，所以他们都在等待其灵魂转生。Vtuber的“转生”这个说法，没准最适合的人就是绊爱。
在直播中，Nonchi或许想要立起一些个人特色，然而直播还是太有绊爱的痕迹了。她的语气几乎和绊爱一模一样，从那标志性的“我也不知道！”“慢着慢着！”到同样的口头禅“顺便一提！今天的——”，都是连AI也学不像的防伪标识级。
Nonchi 0帧起手一个“嗨多磨~”，仿佛《传说之下》里Sans的开局大招，然后紧接一句“开个玩笑，呀吼~”，让怎么看都不是才出道的业务水平，撑起了一场流畅的直播，所有梗都被Nonchi飞速接住。
她抱怨说自己玩游戏明明非常上手，为何弹幕却都觉得她是个菜鸡，还放话称等到时候要是直播玩得好的话，大家必须在屏幕前土下座道歉。
有人说，她的那声憨笑，换做别人根本发不出来。
随后，Nonchi又和做了六年的情侣主播Peaky Hikers来了次联动，场面充满戏剧感。联动全程，两个后辈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个开播一个月的新人却对答如流，如鱼得水。
叫一声前辈，谁敢接？
两人不断强调Nonchi是新人vtb，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演绎到极致。最后终于崩溃吐槽Nonchi“只是一个月新人”的自我介绍，大喊：“这很奇怪吧？！总感觉有东西不对劲吧！？？”
当时，正值《黑神话：悟空》热度正高，于是随Nonchi诞生的，还有九九八十一个黑神话笑话。大家意识到，这主播的出现，和《黑神话》中天命人收集大圣六根，最终继承其道路的故事不谋而合了。
有人询问，什么时候Nonchi去打绊爱残躯；还有人介绍说，这不是普通的V，她是有功的V，是封过皇位的V；更有人吟诵道，她摘下了束缚的晃悠悠，从此成了自由的V，虽然她六根没了五个，身体动弹不得，只剩纸片，却唯独留下了意。
二郎神的所有重男发言，都在评论中被换成了绊爱的版本；而八戒彩蛋中那句“好你个弼马温，我就知道你没死！”则迅速冲上热评，速度比四妹退场还快。
“是的，孩儿们，俺老爱，V圈的始皇帝，回来了。”
新人主播Nonchi透露道，虽然现在她只有2D形象，但模型已经在制作了。目前Nonchi的粉丝只有5万，还要收集295万粉才能触发最终BOSS，长路漫漫，但取经之道就是如此。
绊爱真的死了吗？其实没有，她从未真正“毕业”，虽然企划已解散，背后的公司已破产，还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演唱会，宣布了无限期休眠，今年3月底，其声优春日望也辞职。
可在今年6月，绊爱的生日后，其油管频道又发了一段《梦中的我》的视频，并举办了一场奇怪的 ASCII 图形直播，把人引向一个绊爱相关的新网站，里面是一个黑暗中的晃悠悠，仿佛依旧在暗示有一天，绊爱得复活。
绊爱，是很难死的，所有这些事换到其他任何一个V身上，大家都会说她毕业了，唯独绊爱不行。因为她的本体就像是那个金箍，哪怕魂飞魄散，这箍也能扯着一张皮继续舞弄下去，要知道，这是封了皇位的V，她的金箍棒和虎皮裙，可是能卖不少钱的。
没人知道绊爱到底是谁，到底“属于”谁，所以似乎任何人都不能宣告她的死亡，然而就像之前所说，大约她的确死了。
关于绊爱起落的故事，已经被品鉴过无数次了。它大致是说，2016年底，一个自称超级AI的虚拟主播绊爱诞生了，当时许多人都在猜测她到底是真人还是AI，隐约意识到一条全新的直播赛道将被开启。
绊爱的频道迅速涨粉，模仿者也越来越多，后来，增长趋势放慢，开始被后辈超越。诞生几年后，绊爱已经不如最初那么强势，但依旧是天花板级，直到其运营方Activ8来了个致命一击。
绊爱属于Upd8企划，这企划是Activ8创办的。在2019年6月，Activ8宣布从此绊爱将分为四个分身，分别负责不同方向的运营。
除了最初的绊爱外，还有2号爱、3号爱，然后还有个中国绊爱。
这一举动最初没多少人反对，但很快，粉丝就开始怀疑此举是在架空真正的绊爱。此后，无数细节都在积累粉丝的怒火，譬如中国的绊爱粉赶去参加绊爱生日会，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完全不认识的中国绊爱。
而2、3号绊爱则蠢招频出，不仅言行轻浮毫无尊重，还套着绊爱的皮，不断用极为ooc的阿黑颜嘲讽。
更别提，其中似乎还有神秘力量介入：如今你去找绊爱的各种维基，会发现很多都删除了对这些事的记载，甚至绊爱出道的漫展视频，也多次在B站被下架。
与此同时，真正的绊爱活动越来越少，当春日望在个人推特发言称“不想输给讨厌的大人，想要保护自己”后，全世界绊爱粉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抵制拉开序幕。
你能想象一只小妖在山中嚣张跋扈、称王称霸，最后终于惹毛一只猴，遂被十万根猴毛变出的狂暴大军殴打到脑袋都落不了地的场景吗？这基本上就是后来发生的事。
简单来说，就算Activ8试图认错、救火，做出一堆“绊爱不会被架空，她只是把精力放在演唱和活动上”的保证，也无济于事，没人愿意原谅或相信他们。就这样，绊爱的企划几乎破产，Activ8也从实际意义上破产，从此成为V圈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两个被选来当2、3号绊爱的打工仔，也被骂得狗血淋头，不得不换皮换名直播，又很快在并未平息的怒火中宣告毕业。至于中国绊爱，则一天要在评论区被问候几万次，连着其东家网易一同被扣上千古罪人之名。
接下来，就是绊爱“死后”五百年里发生的事了。
绊爱走了，V圈却迎来全盛期。虚拟主播在全世界开花，Live2D的动捕技术有了突破，让直播系V的势头大大压过了绊爱这样的视频系。不同的公司在探索不同的可能，最终百花齐放，每天都有主播毕业，每天都有主播出圈。
如今，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V，它不再是一种独属于日本的产业。我喜欢看号称新V皇帝的Gura犯傻，喜欢看Naynner直播猎奇游戏，或是听Veibae说荤段子。而你喜欢的V，可能和我喜欢的截然不同，这个产业已经广如海洋。
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现多神奇的V。就在不久前，我还在B站找到了一个叫Pheebo菲宝的虚拟主播。她说着足以融化希特勒的德语，把欧洲童谣笑话和网络段子融合，做出了奇妙的风格，让我看了一小时才确认她是个中国人——一层皮套，不止是掩藏面貌的数据袈裟，对很多人来说，它的确代表一种超越现实的人设，就像绊爱坚守的那样。
曾经的绊爱，总说自己独自住在一个白色空间里，那里空无一人，所以她才想和空间外的大家建立联系。
V圈就像那个白色的空间，它从无到有，从一滴水变成一片海洋，经历了无数波涛，早已不再是一片空白。
绊爱确实不再孤独，但这也让她成为众人中的一员。人们还是记得她，只是应接不暇的色彩，让眼睛难以停留在这位最初的主播身上。
所以2021年底，绊爱在宣布无限期休眠时说：“毕竟你看，我已经不再特殊了”。
然而她又确实是特殊的，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以假乱真、人气极高的真AI主播Neuro，可人们还是记得这位开山的虚拟主播，在粉丝心中，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V圈总是充满纷争，我们看到国区V圈蓬勃发展，又看到随之而来的无数派系对立、网暴争议、塌房和情侣撕逼，然后我们看到它的发展陷入困境。虚拟主播越来越像普通主播，他们有骂战，有饭圈，有骗局也搞抽象。V圈的相关新闻，常常会在燃烧的怒火中沦为雷区。
很多时候，我们依旧怀念最初那个纯粹的酥啪AI。她会在《绝地求生》中犯傻，会对着《生化危机》大骂花Q，还会天真地逗趣说自己的衣服是全息投影，基本等于裸体，然后立刻被封禁……她是平和温柔的，与三次元的纠纷仿佛毫无关联，就算在自身深陷骂战时，她也依旧以微笑待人，每日对你道着早安。
没有一丝阴霾的绊爱死去的五百年里，故事却充满阴霾。她的企划被数次易主，经历了人员的不断变动，号称转向为爱发电的公司手中，做了两季其实和绊爱无关，也无人关心的动画《绊之Allele》（甚至是霸权社做的）——绊爱风格的主播似乎就此消失了——
——除了在一个很多人没料到角落里，而且并不是指Nonchi。
如今，几乎所有和“绊爱纠纷”一起出现的产物，都已经在恶名中破灭，唯有一个例外的口碑发生了反转，那就是中国绊爱。
你应该已经看出我是绊爱老粉了，我是从她出道的第一周开始关注的，7年来的Steam头像一直是绊爱。所以，我也同样是从中国绊爱出道的那一周开始看她的，最初只是为了看看什么样的厚脸皮在窃取绊爱的成果。
如今，中国绊爱已经和休眠前的绊爱一样，拥有了五年生命。五年时间和理智，不允许人轻描淡写地留下蔑视：现在看来，意外的是，中国绊爱好像真成了天翻地覆的V圈环境中，唯一那个还在走着绊爱老路的人。
她依旧在坚持视频势的路线，每天和绊爱一样玩各种游戏，总是很菜，时而恼火，却很少破防。她和绊爱一样依旧在坚持最初的人设，也和绊爱一样，她的视频一直很用心、温和，你不会看到任何引战、宣扬对立，或过于抽象的内容，以至于粉丝会吐槽她像个儿童节目主持人。
中国绊爱的视频里几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她不会冒犯你，哪怕在她被围攻最猛烈时，其视频也是全然平和的，就像绊爱遭遇不公对待的时候，你依旧只能从她的视频里看到欢乐一样。
她从没误导大家认为她就是绊爱，但她一直在延续绊爱的运营路线，虽然这意味着要走一条“被淘汰”的路。所以她的视频没有很多播放，时常无法破五万；她播放最高的视频是一个合集，里面是中国绊爱对她的粉丝们道的909次晚安，用以接壤绊爱离开前，为粉丝留下的上千次早安。
久而久之，中国绊爱还是浮现了和初号机绊爱的奇妙联系：她们都是诞生在一个充满争议的企划中的，这企划几近被它浸染的贪婪摧毁，但依旧有人在其中做着试图治愈他人的工作，最终这让她们自己也拿到了被救赎的可能。
于是，人们依旧等待绊爱的某种归来，与此同时，另一批曾怨恨中国绊爱的人，开始转而称其为“爱哥”，当她联动时，越来越多人为了爱哥而参加活动，她的粉丝数也慢慢越过了绊爱事发时的中国官号——在愈发华丽，也愈发抽象的V圈，爱哥仿佛捡起了被从绊爱身上剥下的某种理念。
而回到开头，在爱哥道下874次晚安时，Nonchi进行了首次直播，V圈人说，那个始皇帝终于回来了。
其实回顾争议，很多东西的真相依旧是不明的，被埋在粉丝用来保护心爱之物的愤怒之下。Activ8是个糟糕贪婪的公司，但我们的确不知道一开始他们是否真是想弄一些衍生企划，以探索变现和运营的道路。
毕竟在那时，人们甚至没搞懂虚拟主播到底是该更像偶像，还是更像主播，亦或是另一个初音未来。
于是，绊爱被强迫划出了三个分身，其中两个还烂活不断。换到今天，企划方大可直接找三个新人设，让她们同属一个团体，互相联动，各自还能做差分化的内容，吸引不同观众。但在当时，这些道路都是没被探索的，于是这个企划走向了最愚蠢冒犯的结局。
而反观绊爱选择的视频势，又真的没有前途吗？在油管上，有很多大博主就是视频势，譬如塌房前的野兽先生。在黑神话前三天的销量出来前，我想大多数人在十多年里相信的，也同样是：中国的市场环境选择了手游，抛弃了单机。
我们确实不知道答案，现实是一条单行宇宙线，由无数虚妄的IF和无法改变的失败构成，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才能意识到绊爱的不易。
开拓者能将人打动，不止是他们开创了某物，还有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付出后人不会再付的代价。像是居里夫人死于接触放射性物质导致的绝症，那时她并不清楚其危害；这是个过高的例子，但大大小小的开拓者确实都如此。
绊爱是名副其实的先锋，她走了很多弯路，留下一地鸡毛。从2017年漫展上无人问津的名场面，一直到千名虚拟主播客串的告别演唱会，她作为开山鼻主，却似乎没有在这过程中获得真正该获得的报酬。然而去看她留下的视频，又无法在其中找到遗憾的影子，它们永远是幸福的，哪怕最后的毕业，也被营造得仿佛风轻云淡。
绊爱的死亡，让所有人意识到，虚拟主播是有灵魂的。它不仅是一板一眼的企划、方案、台词稿，以及技术皮套。所以当其体内真诚的部分被玷污时，人们立刻察觉到了它的存在。绊爱用毁灭给了后续的同行们一条真正可行的发展道路，此后不会再有人犯下摧毁她的错。
于是人们把她叫做V圈的始皇帝。在她消失后，一群人总是在寻找绊爱的声音，在任何一个动画和游戏中。没人真正只把春日望当成一个配音演员，仿佛她或许不是绊爱本人，却是无法替代的意根。
再次听到Nonchi使用那声音时，她正在读英文sc，我发现她的发音水平竟然上升了，看来绊爱以前那些学英语的视频，多少还是有了一点作用。
天命人站到了大圣残躯前，但Nonchi不是天命人，她说只想做个悠哉做着自己喜欢事情的频道。绊爱不会再真正回来了，Nonchi也不需要继承她的衣钵，粉丝其实只是想看到她过得还好，还有人依旧记得她，仅此而已。
在写文章的过程中，我又看到了17年的那个漫展视频，一个女孩和几乎无人问津的绊爱合影，走之前，绊爱叮嘱她说，外面还湿着（下雨），回去时要小心。
在互联网越来越像狗屎的今天，我也愈发怀念绊爱那样的内容创作者。有可能，我们希望回归的，也有当时那个更温和的环境吧。
我确实还记得绊爱最初给我的感受：当时这个仿佛把二次元拉入现实的女孩，让许多人都感受到，生活是美好的，是充满希望的。
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局也应该是美好，充满希望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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