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线上打怪升级，我在线下打卡古迹”。
“《黑神话》不仅是3A游戏，还是5A级景区。”
8月20日，中国首部3A大作《黑神话：悟空》正式上线，立刻点燃全网，也让中国古建筑火速出圈。游戏场景出现的36处实景扫描的名胜古迹，在现实中迎来泼天客流。以“亢金龙”为例，这一形象源于晋城玉皇庙二十八星宿，游戏上线当天，景点售出门票同比去年增长300%。其他取景地热度更是纷纷飙升。
古建筑爆火，全国的建筑师都坐不住了。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采访业内人士了解到，透过现象级游戏，不少建筑人看到了未来值得探索的一块新版图——虚拟世界，大批建筑生开始加入游戏产业，在虚拟世界造房子。随着数字技术迭代升级，这片版图也在拓展疆域，边界在哪里，或许只有想象力知道。
虚拟基建大热，成了就业新赛道
《黑神话：悟空》创造了一座恢宏奇幻、神秘诡谲的东方神话世界，玩家扮演一位天命人穿梭其中。一路上，玩家看到的悬塑佛国、千佛古刹，乃至翘角飞檐、山景石幢，无不取材于中国古建筑。
游戏上线第一天，臧玥特地观看了游戏主播的通关直播，第一感觉就是熟悉：“游戏非常逼真，高度还原了古建筑的地势环境和构造体系。其中有不少，是我曾经做古建筑测绘去实地踏勘过的。”
臧玥就读于建筑老八校之一的天津大学，毕业后进入同济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在建筑圈子浸淫了十多年，她感受到一个清晰的趋势：越来越多同行和建筑专业大学生开始入职游戏公司。
招聘市场更加直观地展现了这个趋势。根据公开资料，腾讯、米哈游、叠纸等国内头部游戏厂商都表现出招收建筑学毕业生的意向。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一些头部厂家还专门找到大型建筑设计院寻求战略合作。
记者查询求职网站发现，不少游戏公司在发布招聘信息时，专业要求明确提到了建筑学，月薪在2万元至6万元不等。对口岗位主要集中在研发阶段的游戏策划，如关卡策划，需要设计场景关卡，如路线、怪物分布等；游戏美术中的3D场景地编，在游戏中搭建地图和建筑。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背后主要有三大驱动力。一是，我国已经经历过大规模基建建设，加之房地产和建筑行业存在周期性波动，专业对口的岗位需求相对放缓；二是，随着我国游戏业作为朝阳产业迅猛发展，为了提升玩家体验，游戏场景对空间的专业度、精细度和真实度的要求越来越高，相关岗位需求变大。三是，建筑和城市规划专业生本身具备优势，他们对建筑尺度、建筑与空间和人的关联更敏感，而且，电子游戏大量使用的3D建模、纹理贴图、视觉特效等技术，和专业教育内容高度吻合。
在一家杭州游戏公司的小杨，曾经是一名建筑师，正是《黑神话：悟空》的诞生，让他决定改变职业规划。“早年，国内热门游戏强调玩法有‘爽感’和画面要精美，和我自己的专业技能关系不大。”他坦言。2020年，游戏科学在B站发布了首个DEMO，在时长13分钟的实机演示视频中，宏大而精美的场景架构，让小杨看到了建筑设计专业新的应用方向，于是决定换一条就业赛道。
一些建筑师早早开始跨界融合。2022年，国际知名建筑师马岩松宣布担任科幻生存游戏《代号：降临》的游戏建筑总设计师。2019年出品的热门游戏《明日方舟》中，很多美术元素建筑师都感到熟悉。一大原因在于负责世界观架构、设计和部分UI的制作人海猫络合物就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
在一次采访中他透露，游戏第十章“破碎日冕”中的核心建筑物。灵感来自普利茨克奖得主伦佐·皮亚诺设计的碎片大厦，它坐落于伦敦泰晤士河岸边，因为形态特殊被当地人评价为是“格格不入”，以契合游戏中外来者入侵原有视觉环境的意象。
还有一个设计细节很有意思：《明日方舟》有一座孤岛监狱，监狱正中心是一座超高层建筑中央塔，在最初的设计方案里，楼层之间并没有楼梯连接。但设计团队成员很多来自建筑学专业，他们认为这不符合建筑常识，为了尊重基本设计规范，设计师最终在中央塔大楼外壁增设了消防楼梯，用户体验也更真实。
“游戏虽然是虚拟的，但它架构的世界观不能是无本之源，必须基于现实来设计，才能让玩家没有违和感。”一位游戏测评主播说。
在虚拟世界盖房子，建筑师参与是“降维打击”——记者在网络平台上看到不少类似论调。富博是一名世界五百强建设企业工程师，他告诉记者，虽然游戏建模和建筑建模的基本逻辑和原理是一致的，如游戏中模拟出现的碰撞和水花，就类似于模拟大体积混凝土裂缝，但是建模目的存在很大差别。小杨也提醒，游戏行业有门槛，建筑专业生需要去学习相关的游戏理念和设计技能等。
数字技术相通，建筑业走向元宇宙
游戏中的建筑场景能够爆火“出圈”，让不少建筑人看到了未来值得探索的一块新版图——虚拟世界，并且随着硬件、网络等科技条件的大跨步向前，这片版图自身也正在不断拓展疆域。边界在哪里，或许只有想象力知道。
2020年，《黑神话：悟空》发布首支预告片时，红土视觉的制作人季斐翀就关注了这款游戏。出身建筑设计专业的他，90年代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建筑可视化行业。在那个年代，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做效果图。如今回头看，这可能正是建筑向虚拟世界迁移的起点。
售楼处的效果图后来从单张的静态图发展到三维的动画影片，用数字化技术和多媒体手段呈现建筑空间的方式也走出房地产行业，进军到影视、娱乐、文旅等多个领域。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曾出现过惊艳一幕：一副由LED屏做成的巨大卷轴在舞台中央徐徐铺开，将《千里江山图》展现在全世界眼前，蔚为壮观。2010年上海世博会，中国馆在长128米、高6.5米、面积达832平方米的巨幕投影上“复活”了《清明上河图》，成为千万观众的打卡热点。
这些“爆款”的幕后制作者，正是季斐翀当时所在的水晶石数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从建筑的角度来看，其本质都是搭建三维模型，不同的案例只是代表了不同的应用方向。”季斐翀说，“相当于同一块肉，看你选择煎、炸、还是烤”。
像《黑神话：悟空》这样直接把建筑“搬”进画面，显然已是非常成熟的“烹饪”方式。未来的“料理”又会是怎样？就目前来看，数字化的三维空间结合AR、VR等技术，实现虚实结合的交互性，是当下正在兴起的新“口味”。
就在不久之前，上海已经开始“上菜”了。在人气爆棚的大空间沉浸式探索项目“消失的法老”中，参观者通过穿戴VR设备，可以“穿越”回4500年前的古埃及，并深入金字塔中心探秘。透过VR眼镜看到的画面，是以金字塔内部和周围环境实地全息扫描为基础数据，在虚拟引擎上以1：1高精度重建还原。由于人气太旺，“消失的法老”多次延展，累计接待参观者近10万人次，带动南京西路商圈及周边消费超亿元。类似的项目也紧随其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少网友在社交媒体上戏称“上海的游玩已经到nextlevel了”。
在季斐翀看来，娱乐活动只是第一步，空间与活动虚实结合的模式终将慢慢延伸到其他生活场景，比如教育、购物等，最终抵达元宇宙。在人们过往的讨论中，“虚拟版”建筑空间在元宇宙中将成为一种数字资产。“现实空间越来越拥挤，可以造的房子越来越少，虚拟世界是建筑业的另一个出口。”
接下来就是科技需要解决的问题了。虚拟世界需要更轻便的载体、更快的数据传输速度和更强的后台运算能力，才能深入地与现实世界交融。“就像《黑神话：悟空》，如果放在10年前，没有任何一台电脑可以运行，这个游戏做出来也没用。技术和内容是相辅相成的。”
不过驱动人类前行的，正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美国西雅图的流行文化博物馆中，星际迷航展区就曾这样总结：人们在科幻作品中的想象，后来都陆续变成了现实。
中式审美回归，化为古建保护与传承动力
在臧玥看来，《黑神话：悟空》给建筑行业的最大惊喜是带火了大批古建筑，这份突如其来的流量，很有可能会转化为推动中国古建筑保护与传承的持久动力。
《黑神话：悟空》中，玩家来到一口悬吊大钟前，在4KRTX光线追踪和英伟达DLSS技术助推下，只见大钟栩栩如生，闪耀光泽，散发着古朴神秘的气息。这口大钟和我国著名建筑家梁思成在考察时拍摄的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大钟一模一样。
如今，五台山佛光寺、应县木塔、隰县小西天、朔州崇福寺都成了热门打卡点。有网友表示，已经着手在安排线下浏览路线。由于取景地最多，山西省文旅部门抓住机遇，推出了主题旅游线路、相关文创周边、古建筑巡游打卡等体验。
中式审美强势回归，《黑神话：悟空》带来的溢出效应不仅仅是文旅层面。
业内专家坦言，我国一直重视古建筑保护，建立了较完善的保护体系，配套了文物保护法和相关条例，还有设立了专门的研究院所和专业，近几年又叠加了数字化技术辅助保护工作。然而，来自普通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关注并不多。只有更多人关注，才能获得更多倾斜资源，从而反哺传统文化保护。
国外就有类似案例。由法国育碧公司开发的知名游戏《刺客信条》，借助高科技手段1：1完整建模巴黎圣母院。不仅还原了巴黎圣母院的外观结构，还细致到每一块石头、每一条纹理，让全球玩家在游戏中就能领略到这座欧洲古建筑的独特魅力，很多人甚至前往现场打卡留念，而且游戏厂家的相关数据也为巴黎圣母院大火修复中提供了重要参考，一度成为跨界融合的佳话。
《黑神话：悟空》带来的破圈效应，让人们意识到：以电子游戏为代表的数字化产品，可以成为传统文化留下来、走出去的新渠道。如何利用好数字化产品和技术，达到“在静态中保护，在动态中传承，在产业中发展、利用文化遗产”的目的，正是接下去值得建筑界去探索和思考的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