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披澜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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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不少网友都是通过《帝国时代》《全面战争》这款类游戏了解中世纪战争的,这些游戏的代入感,也无疑提高了玩家们对于中世纪的兴趣。特别是《中世纪2:全面战争》,作为PC端战略游戏,它的拟真度无疑是相当不错。但真实的战场总有游戏无法还原和处理的细节,如果一名全战骨灰级老粉穿越到中世纪成为一名指挥官,会发现,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排兵布阵,而是解决一系列在游戏中基本不会涉及的问题。比如:“他如何管理自己麾下杂乱无章的军队?”
《西方战争艺术》曾详细叙述过中世纪时期军队指挥官们的尴尬和纠结:“一位西方指挥官通常对其将要拥有的军队毫不知情,尽管军队中的许多人是他曾经安排使用过的雇佣兵”。“毫不知情”并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中世纪”是一个横跨近千年的一个概念,在这近千年时光中,西欧的军役制度绝非一成不变。和不少人印象中一堆毫无武装的农民兵外加少量贵族老爷的组合不同,中世纪的指挥官们哪怕只是为了减少补给消耗,提高军队的行动力,也会有意识的避免让那些从未经过训练也缺乏武器装备的炮灰大批涌入战场。
当然,虽说如此,可糟糕的行政管理和军事动员能力却是现实,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中世纪的将领们依旧不得不使用那些并不专业的士兵补充自己的军队。
以早期法兰克王国为例,这个日耳曼民族建立的政权的军役制度逐渐由全民兵制向职业兵制转型。它的军役制度变化,和罗马帝国的衰亡有着直接联系。在罗马帝国陷入缓慢却又不可逆的衰落之后,各地区必须重新整合才能弥补军事实力的衰落,尤其是在一些位于帝国边疆的行省,这种变革就更加迫切。
然而,在“蛮族大迁徙”时期,日耳曼人尤其是法兰克人在获得更加广袤土地的同时,其下层族人也由原先的战士慢慢转变为不习兵戈的自耕农以及更加贫穷的佃农。这就使得法兰克网络必须依靠更加职业和富裕的士兵来维系战斗力,这些向法兰克国王或者分封领主直接效忠的战士被称之为附庸(vassal)。
查理曼征服西欧后,法兰克帝国的军制已经与原先完全不同。强敌环伺之下,法兰克帝国形成了最初的封建制度:附庸领受封地并承担相应义务并成为实质上的贵族——他们自备补给、马匹,在战时相应领主号召,披挂上阵。
附庸们形成了此时法兰克帝国的战士阶层。由于生产力的关系,负担一名士兵的武装并非易事,头盔、锁子甲、长剑、护胫、盾牌、长矛以及战马,全套装备下来总价值相当于45头牛,而这还不包括自己和随从的粮食损耗。
因此,虽然此时法兰克王国还在理论上保留着要求法兰克人必须响应国王号召出征的法理,但实际上没有哪位国王会失了智的大规模征召自己手下那些不习军务的平民去攻城略地,如果有人这样做,光是中世纪那堪称灾难性的后勤管理就能让这支“军队”崩溃。
因此,除了顶盔掼甲并骑马作战的骑兵外,法兰克军队中多半是由附庸的仆役或辎重队员随军,这些辅助人员的定位类似于古罗马的轻装步兵,虽然能承担部分如侦查、搜寻物资之类的军事任务,但在大规模会战中,他们的可靠性依旧让人怀疑。
而指挥官们的难处恰恰就在于此,贵族及其附庸所组建的部队,其水准完全取决于贵族的财力和能力,以及其对于国王的忠诚度。
这是因为,彼时的法兰克王国所拥有的“治理手段”匮乏的让今人瞠目结舌,他们之中的许多“官员”甚至不认识字,按照《战争艺术史》的说法,“中世纪政府对自身政治制度中稍大一些的数量关系完全没有概念”。
《末日裁判书及其他》一书记载,诺曼底征服后征服者威廉及其子嗣曾经多次进行土地清查,受到英格兰当地贵族的抵制,其土地赋税调查书甚至被当地人嘲讽为“末日审判书”(意指被调查者如遭末日审判一般凄惨),无论舆论如何,这本账册对于英王监督其封臣履行义务意义重大。
就比如,在此之前英格兰人一直认为全境骑士领总数多达6万,保守者则认为骑士领数量在3万以上,然而爱德华三世通过清算,让这一数据缩水到不足五千,同样的,全境教区数量也并非通常认为的四万,而是九千。
《新编剑桥中世纪史》认为,由于爱德华三世时期的英格兰“开始与苏格兰、法国发生长期战争,造成了军事、行政管理和财政方面前所未有的重负”,但与此同时,“英格兰政府及其臣民之间的联系接触更加密切......政府管理运作日益复杂,这体现在发展演化出一个更加精密的司法体系以及议会作为税收和立法机构出现在政治舞台上”。
简而言之,此时的英格兰,已经拥有了更加功能完备且高效的中央政府,英格兰尚且如此,还需要全国巡游来维系统治、保证皇室及官员物资供应的法兰克人,在组织能力上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此,当时虽然有不少以王室名义发布的敕令,如807年要求塞纳河以西臣民要依照田产规模大小缴纳军需或者参军的动员令。但对于一个无法准确了解每个地区可用人口和财产多寡的政府而言,这类敕令断无精确执行的可能。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彼时的封建军队主要由一个个不互相同属的军事单元所组成,每个单元皆由领主所率领,有意思的是,这些领主并并不只是包括世俗意义上的领主,在封建制与分封制的联合影响下,就连教会也必须用分封的方式豢养隶属于自己的附庸。
毫无疑问,法兰克王国之所以并没有如同东、西哥特人、汪达尔人所组建的政权那样毁灭于战火,和这种封建制度不无关系。但我们也不应高估这一制度的优势,《战争艺术史》就提到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故事:曾经与教廷相爱相杀多年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在1240年时。曾经要求其司法官动员某地附庸参战,然而后者却回答说当地18名附庸已经全部在役,其他人员囿于经济水平根本无法凑足装备。
最终,这块需要由皇帝亲自过问的地区,就只有18名附庸参战。只要腓特烈二世不是一位运输大队长式的微操达人,那么当时军队的规模也就可见一斑了。
从这一过程也可以看出,即使是皇帝私人所有的直属领地,当地官员依旧可以用诸如装备不足之类的理由拒绝应役。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如部分德意志地区教区的服役制度中明确规定,召集附庸前往罗马服役需要提前一年进行告知,否则后者有权拒绝应役。
这不意味着如果没有提前一年告知,附庸们就会理所当然的拒绝,事实上,在当时的军事规划水平来看,提前一年计划军事战略,本就是强人所难。但这一规定的意义在于它给予了附庸们合理合法选择是否接受征召的权力。而对于君主来说,这也让他手下贵族有理由自由决定应役军队的规模。
封建制度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即使是国王,也不过是贵族中的最高位者,各级贵族在自己所在的层级都保留着相当大的权力,他们对于军役的态度如何会极为关键的影响当地能征集的部队规模。有意思的是,中世纪时期的文献中,我们很难找到君主关于征兵比例或人数的敕令,真正精确划定出兵人数和兵种的契约,反而是中世纪晚期出现的佣兵契约。
但与此相对应的,一名贵族在军事会议中影响力的大小和他所带军队规模也有很大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一位指挥官最终能获得怎样规模的一支部队,除了看君主或领主本身的实力外,各种意外因素的影响也变得极为复杂,简单来说,能获得什么样的部队,真要看脸黑不黑。
袖珍的部队规模还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各战术单元之间在战前基本没有磨合与训练的机会,为了保证规模,他们只有集成在一起才能起效,于是,当部队集结到位,指挥官手中能用的就是一支七拼八凑得来的“大军”。这也能解答一个问题——为什么中世纪以降,人们对于骑兵的重视程度要远超步兵。
没办法,骑兵在作战时虽然同样需要配合,但并不像步兵那样对于训练和配合有着近乎排他的要求。很早之前就有人意识到步兵方阵的重要意义,亚里士多德就曾经在《政治学》中强调“没有战术阵型的重步兵是无用的”。没有严整的军阵作为保护,各自为战状态的步兵即使拥有最壮硕的体格和最精良的装备,也极难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这导致在集结军队时,骑兵要远比步兵更加受欢迎。
回到之前的问题,当指挥官们手里的军队只能通过七拼八凑来召集后,许多我们对于中世纪战争的偏见就可以得到解释了,比如和拜占庭相比,中世纪的西欧军队更像是一群莽夫。有一种观点认为,中世纪的将领中不学无术者甚多,尤其是那些贵族领军者,他们除了少数继承自上代人的经验可以依靠外,充其量也就只有一些类似《谋略》之类的军属可以当做参考。
但我们也需要注意到,粗糙且原始的军事系统。再加上相当凑合的军队组成也让所谓的指挥艺术更像是一个笑话,中世纪将领往往只会将军队简单分为“前卫”“中军”“后卫”三部分,这当然只是大而化之的说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指挥系统和军事编制还没有理顺的情况下,太过精细和灵活的战术安排不仅没有益处,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1132年的诺切拉之战,诺曼国王罗杰二世精心且大胆的将己方部队分成了八个方阵单元。排成四排二列的阵型面向敌人绵长的阵线,计划让八个支队齐头并进痛击敌人右翼,但在实际的战斗中,罗杰二世的前锋部队在接敌后迅速被半包围,而后备部队却与之脱节,整场战斗成了葫芦娃救爷爷,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中世纪后期的王国在召集附庸参战时,其军役的机制相对成熟,可种种不靠谱的问题依旧存在。比如,大多数情况下,贵族们只需要为国王服役40天(这可能源自于播种和收获之间的间隔期),在这之后,他们就被视为履行了应尽的义务,大多数贵族和麾下的士兵们可以选择离开,而国王的心腹可能会出于忠诚继续追随自己的君主,但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太多。
这就导致,在中世纪,一名将领在进行战略机动等措施时,他们必须考虑时间的限制,否则他的部队可能还没有有接触敌人就出现大幅度的非战争减员。当然,这种处境也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大多数情况下,通过“氪金”征集雇佣兵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持自己的军队规模。
赫赫有名的狮心王理查及其父亲金雀花王朝创始者亨利二世就十分善于利用雇佣兵达成自己的军事目的,尤其是后者统治时期,英格兰的低阶贵族们几乎习惯了通过缴税来免除自己的军役,这笔税款让亨利二世得以组建一支史无前例的职业军队。
但可惜的是,雇佣兵们也经有“噬主”的问题,比如狮心王理查的怨种弟弟“无地王”约翰一世,虽然效仿父兄大肆招募雇佣兵为自己而战,但可惜的是,威望和手腕远逊于前两人的他根本无力约束麾下的这些投机者。
最后,在被迫向英格兰妥协,签署《大宪章》时,他不得不在这部宪法性文件中承诺“遣散所有携带武器和马匹来到本国作乱的外国佣兵、骑士和弩手”。而即使不讨论约翰一世这个不停被拉出来鞭尸的特例,佣兵作乱的记载依旧相当常见。
十三世纪,当佣兵的使用逐渐形成规模后,“佣兵队长”和“佣兵团”开始出现在历史舞台,后者中不乏有类似“大佣兵团”、“白佣兵团”这类佣兵界的庞然大物,前者甚至曾经在雅典建立属于自己的公国。
面对这样的武装力量,领主和将领们的心态极为矛盾,一方面他们不得不依靠这些佣兵为其作战,但同时,动辄上千的佣兵部队在战场上同样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如何驾驭这样的嗜金怪兽,也就成了指挥官们必须要探讨的问题。至少,像游戏里那样直接将他们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炮灰,都变得异常危险。
除了召集部队外,指挥官们面临的最大考验是如何行军及集结部队,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有一张能够标注城镇、河流、山川相对位置的简陋地图以供参考,当在境外行军时,他们甚至找不到地形状况的资料。
这时,他们只好去寻找倒霉的路人来带路,军队找带路党并不挑,贵族、商人、僧侣、佃农皆可。这和中国古代的做法类似,《百战奇略》有言“凡与敌战,山川之夷险,道路之迂直,必用乡人引而导之,乃知其利,而战则胜”。
但就像前面说的,由于贵族为国王服役的时间有限(大概在40天左右),且其期限是以军队集结的时间开始算起,因此,指挥官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往往会将集结点设置在靠近交战点的附近,这种“勤俭持家”的作风无疑是被这种军役制度倒逼出来的。
而和中国古代大多数情况下由行政机器调运补给不同,在中世纪,大多数时候领主率军前来的同时,还需要负担自己的补给,更何况,这些封建部队中的主力虽然是战士,但同时又是贵族.
▲《权力的游戏》中又能吃又能打的劳勃
除了一到两匹战马和行军马外,还有马夫、车夫、侍应、家畜随行,再加上给养大车,行军本就缓慢,还要去掉扎营安帐篷做饭的时间,最后算下来每日的行军速度不过16到24公里。在山川地形本就不熟悉的前提下,如果贸然将集结点设置在不便集结的地区,就很容易因为兵力劣势而陷入被动。
参考文献:
1、《战争艺术史》
2、《中世纪战争艺术》
3、《新编剑桥中世纪史》
4、《图解世界战争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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