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8年接触《死亡细胞》开始，我算是见证了Roguelike品类在独立游戏领域的高光和瓶颈。伴随海量主打肉鸽玩法的产品出现，玩家对于随机性的惊喜感正日渐消退。无论卡牌、动作还是射击玩法，玩家已逐渐被许多用随机性偷懒的产品搞坏了胃口——要设计一款优秀的肉鸽，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因此当我看到这年头还有人在闷头做一款横版动作Roguelike游戏（而且还是PC买断）时，我多少有点为他们捏一把汗。在2023年的今天，我想见多识广的玩家们恐怕不会再对肉鸽游戏，有太多的宽容空间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深圳与《幻梦骑士》的研发团队星晴工作室（Starword Games）见了面，体验了游戏的测试版本并与制作人邹超畅谈了一个下午。
经过深入交流，我对《幻梦骑士》的认知产生了一些变化。比起那些纯粹的跟风者，这个团队或许只是在表达一些自己热爱的东西。过时与否，还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论断的。
主打爽快感的「街机肉鸽」
我对《幻梦骑士》的初印象，大概是一款「《死亡细胞》的平替」。毕竟像素风的横版动作Roguelike游戏，看上去着实有些既视感。
邹超对此并不避讳，他表示《死亡细胞》流畅华丽的动作表现对团队的设计理念影响确实很大，但《幻梦骑士》的深层体验其实是有所区别的。
在我实际上手玩了两轮后，发现游戏的侧重点的确有所不同。这款产品不那么注重叙事，也不搞流行的魂Like受苦，而是一个全力强调动作爽快感的「街机式肉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比起部分操作简单而着重于玩角色build的肉鸽游戏，《幻梦骑士》非常强调连招、打击感和战斗节奏感，还把横版街机游戏常见的XY轴带了回来。各类招式的打击反馈、各种动作的衔接，尤其是闪避取消的手感，都堪称丝滑流畅。即便没有道具、被动技能等要素填充，游戏战斗部分的表现已足够扎实。
同时，游戏在动作体验的丰富度上也有一定追求。玩家可以在四个各具特色的角色中自由选择，苗刀、弓箭、战斧，闪电鞭等定位不同、手感各异的武器，赋予了游戏重复游玩的价值。尤其像武士这个角色，除了苗刀还可以选择双刀、长枪、锤子等不同武器，进一步扩充了玩家战斗流派上的选择。
多角色选择
普攻+特技的连段，不同距离不同判定的武器，任何时刻都可自由闪避取消动作的设定，让游戏得以用快节奏的战斗频繁调动玩家情绪，爽快感十足。在此之上，游戏还拥有较为完善的Roguelike框架。每次进入都有所不同的随机关卡、局内资源带出、被动三选一、角色技能树等玩家耳熟能详的内容，都能跟这个底子不错的战斗框架融合为一。
谈及为何《幻梦骑士》的战斗完成度较高时，邹超表示游戏在设计上其实一直遵循着两个重要维度。
一是要有足够好的打击感。
「我觉得打击感好不好，是一款动作游戏的灵魂，优秀的打击感能把一款80分的游戏推上90分。像《空洞骑士》一类非常优秀的作品，它可能不是一款纯粹意义上的动作游戏，而是美术、剧情、关卡设计等维度带来的综合高分，但我们想做的是真正的动作游戏。」
为了在2D像素画面上表达出足够的打击感，邹超带领团队做了很长时间的摸索和打磨，一步步解构着这个被很多玩家挂在嘴上却又未必真正理解的概念。
拉弓射箭
邹超表示打击感的组成要素很多。前摇后摇的力度，蓄力时间的长短以及最后一击的张力都很重要。就好比拉开一张弓，如果拉到一半就放了，那和弓拉满之后「吱吱」作响，再放开「咚」的那一下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你会明显感觉到后面那一下的攻击更爽，这个时候就叫做有打击感。
此外，游戏中的打击音效、受攻反馈、顿帧也都非常重要。一刀砍上去是「嗖」的一下或者「噗」的一下？如果声音软绵绵的那打击也会没有力度。怪物被击中后是被击飞还是稍微震动？这也要配合招式的打击动作去构建相应的判定。
二是动作表达的「合理性」。
「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要让玩家能确定这个动作表达的是什么，这就是动作的合理性。比如魂类游戏，可能是一板一眼、一招一式，有前摇也有后摇，而我们这个游戏为什么前后摇都能取消呢？因为我们主打的是爽快感。」邹超说，「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制作人自己对动作的理解，当然有些人能理解到位，但要调出那种感觉又很困难。」
为了调出《幻梦骑士》想要表达的爽快感，制作团队也做了相当多的磨合调整。
比如影响动作手感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动作帧率，帧率并非越快或越慢就越好，而是一定要合适。如果所有动作在动画面板里都设为60帧的话，那部分动作看起来就会非常「鬼畜」。所以邹超会频繁跟美术同事沟通，讨论做多少帧才能把动作完整体现出来。「你得把动作表现的帧数搞完整，如果动作的帧不够导致动作没表达完全，程序再怎么调也调不出那种感觉的。」
另外虽然《幻梦骑士》的战斗节奏很快，但是游戏中间的某些「动作节点」也需要把控到位。比如从举刀到砍下，这个架势会有一个行进的过程，必须让角色把刀举到那个「对的点」再砍下去，才会产生力量感。这同时还需要再给一些特效和音效，才能把一个动作的视听反馈完全建立起来。
最后还有爽快感很强的前后摇取消，其实也会衍生出很多问题。有时取消后摇，某些动作之间的衔接又是需要处理的重要节点，那可能在条件判断里就要做很多取舍。「很多动作并不是说我这一刀挥完了之后，才能做下一个动作，而是我可能挥到一半，玩家已经在按下一次攻击键了，攻击到一半你的动作突然就抽身了，这也是需要仔细调整的。」邹超总结道。
总体来说，如果从近些年火爆到有些同质化的Roguelike品类去看《幻梦骑士》，这款游戏给人的第一感觉似乎不那么吸引人，其在随机性和养成深度上或许也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但如果你喜欢横版动作游戏，那么《幻梦骑士》在战斗上的集中追求或许会有那么些惊艳的地方。这种不太讲求受苦、角色性能强大、战斗手感连贯丝滑的动作体验，的确久违了。
「街机老男孩」送给怀旧玩家的礼物
除了味道纯正的Roguelike玩法，《幻梦骑士》另一大特色是令人无比怀恋的复古气息。不同于大多数银河恶魔城及平台游戏，结合了街机玩法的《幻梦骑士》，不仅通过XY轴使得攻击动作更有满屏扫击怪物的快感，还加入了随从、精灵、道具等街机游戏的常见元素。
精灵
邹超承认，《幻梦骑士》之所以有如此浓郁的街机风格，一方面是因为做复古风街机更有从Roguelike市场突围的机会，另一方面也与他个人少年时代的游戏经历有关。
上世纪90年代，街机文化在中国城镇风靡一时，深刻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游戏审美。而作为一名80后，邹超则亲眼见证了动作类游戏独占街机厅半壁江山的光辉岁月。
从早期的经典CPS1街机游戏《圆桌骑士》，到后来的《恐龙快打》《三国志》。再到《西游释厄传》《拳皇》，小时候邹超几乎把90年代流行的动作街机游戏玩了个遍，这些作品也直接成为《幻梦骑士》日后游戏设计的灵感源泉。
《恐龙快打》
比如游戏里的道具强力回旋镖做得很像《恐龙快打》第四关BOSS的招数；能把怪物叉走的叉子出自《铁钩船长》；第一个关卡出现的牛头怪攻击动作酷似《三国志》里的壮汉；而从监牢里拯救英雄与之一起闯关打怪的设定，则借鉴于卡普空经典动作街机《魔法剑》。
在开发《幻梦骑士》的过程中，邹超还时不时把少年时玩过的老街机翻出来重温一遍，看看其中是否有元素能融入到游戏开发中。随从、精灵、道具……每当想到一个兴奋无比的点子，他总忍不住想加进游戏里——尽管邹超很清楚这么做很任性。但他更明白，身为游戏开发者只有取悦了自己，才更有机会赢得玩家喜爱。
随从
为了让更多街机游戏、复古游戏爱好者找回「爷青回」的感觉，眼下星晴工作室正把所有精力投注在彩蛋制作以及复古感的塑造上。
「比如我们会尝试把经典街机游戏里一些喜闻乐见的元素、图标、技能或是道具融入到《幻梦骑士》里来。也许这些彩蛋对普通玩家来说没有那么直观，但如果你是经历过街机时代或是熟悉街机游戏的玩家，肯定会有种『哔咔』一声被死去的记忆击中的触电感。」
而等到玩家操纵「骑士」打通最终关卡、击破「幻梦」，他们还将直面星晴工作室留下的「特别彩蛋」。至于这个「特别彩蛋」到底是什么，邹超不让我告诉你——
「最后的彩蛋是送给所有玩家的，也是送给我自己的礼物。我想圆所有街机爱好者的梦。它既象征着旅途的终点，也是一切的开端。所以答案不妨留到故事最后的最后再来揭晓吧。」
一段「找自己」的人生冒险
创立之初，星晴工作室其实经历过不少波折。痛定思痛，他们干脆决定做一款把根扎进泥土里，能够长期坚持下去的项目。既然选定了做买断制游戏，但做什么品类好呢？思前想后，他们最终把目光放在邹超最擅长的动作游戏上。
从小动作街机玩儿到大，动作游戏堪称邹超的最爱。《空洞骑士》《死亡细胞》《只狼》，不管平台动作还是ARPG，每一款动作名作邹超都没落下，而从2G世代玩到4G世代的《怪物猎人》系列更是他的挚爱。工作后，邹超也做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动作游戏研发，因此星晴工作室希望能将邹超对动作游戏的直觉与理解带到《幻梦骑士》。
然而理想归理想。所有独立游戏团队趟过的坑，星晴工作室都不可避免地趟了个遍。大到项目管理，小到资源分配，PC独立游戏开发的困难程度远超他们想象。
更雪上加霜的是，疫情三年游戏行业大势向下，许多小团队举步维艰，星晴工作室也无法幸免。加上去年深圳疫情反复，游戏开发进度难免受到影响。
比大环境更痛苦的是招人。邹超告诉我，有时候哪怕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候选者最后也鸽掉了，「可能是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团队吧，更何况还是做看上去根本赚不了钱的买断制独立游戏。」
人手最吃紧那会儿，星晴工作室算上邹超本人和两个美术同学一共就三名开发人员，而邹超自己既是制作人，又是动作策划、程序，直到今年才新增了一名前端开发。由于一直没招到策划，所有的剧情、世界观、设定也几乎全由邹超和另一位美术商量着来做。
星晴工作室成员合照
而除了与有限的资金、资源赛跑，星晴工作室另一个敌人永远是时间。
《幻梦骑士》公布以来，星晴工作室收到过不少肉鸽游戏爱好者的反馈。问能否在单机玩法的基础上加入联机模式的有之，问能否切换武器的有之。尽管不是所有玩家的诉求都能回应，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加入各种元素。于是，游戏内容不断丰富，工期也越来越吃紧。
到现在，《幻梦骑士》已渐渐变成了一个符合玩家标准，令星晴工作室自己越来越满意，却远远超出立项预期的模样。而他们更不堪回首的是，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煎熬。
如今回过头细数开发《幻梦骑士》的800多个日日夜夜，邹超有时感觉痛苦比快乐还多，「毕竟创作总是伴随痛苦」。而无论如何痛苦，他总想圆一个梦——自儿时起便根植于心中的梦。
为此，他与星晴工作室将无数辛劳倾注其中，在《幻梦骑士》里毫无保留地投射自己的影子，「就想象自己是游戏中的男主，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一想到这个就肾上腺素爆发，在游戏中纵横驰骋、横扫千军——确实会有情感投射，否则也不会对这款游戏投入这么多感情。」
好在，就像《西游释厄传》唐僧师徒四人一路过关闯将、经受八十一难方得圆满，如今《幻梦骑士》已基本成型，距离邹超心中「动作肉鸽街机」的最终形态也越来越近。虽然他不敢保证游戏一定能卖多少份，但他相信：「如果玩家能玩进去，应该不会失望。」
那些少数已经完整体验过《幻梦骑士》的人，会将这段奇幻冒险视作一段人生——在《幻梦骑士》的世界里。你沿途要经历梦幻、迷茫、诱惑、顿悟等象征人生不同阶段的关卡，被击倒无数次、重生无数次，然后打倒无数小怪和高难度BOSS，才能在旅途的终点找回自己。
在我看来，邹超与星晴工作室开发《幻梦骑士》的经历其实也是「找自己」的过程。
或许，人生中所有的「自我实现」都和玩Roguelike游戏一样，你只有不断打怪、磨炼操作，在通关的那一瞬方能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感。接着，不留遗憾地继续面对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