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丽娜
#叠纸拉黑41万氪佬#的消息，近期硬是挤下热搜榜一席之地。评论区除了为氪佬抱不平的声音以外，路人的关注点更多集中于“41万”这个数字。
这几年经过多款大厂主导的女性向游戏轮番轰炸后，大众对于女玩家的消费能力已经有了一定认识：《光夜》去年流水9.47亿元，《浮生为卿歌》则为7.86亿元，有人统计了光前十的女性向游戏“一年就赚了“38.1亿”。但“41万”这个具象且与具体的“人”相关联的数字出现，还是让普通网友感受到冲击。
据了解，41万在女性向游戏消费群体中还算不上天花板水准，“百万大佬也不是没有”。这就更令人好奇，这些在游戏中大把氪金，甚至“有人氪掉半套房”的女性玩家，是基于什么心理在消费，嘴上骂着“逆子逆女（指游戏）”的她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这场氪金游戏中持续消费下去。
预言家游报通过与多名女性向游戏中重氪玩家交流，试图拼贴出她们氪金背后的故事，以及深藏幕后的游戏厂商，那根若隐若现的提线。
01.
氪佬档案①
姓名：染九
氪金金额：70万
氪金游戏：《奇迹暖暖》
语录：“氪金录屏发在玩家群里那一瞬间，很爽”
染九并不觉得自己算重氪玩家，虽然身边的人总喊她氪佬，“我开服就玩了，平均下来一年也就不到10万，还算可以吧。”
2013年，高考刚结束的染九无意间下载了一款名叫《暖暖环游世界》的游戏，这款游戏让她想起来小时候给芭比娃娃换衣服的时光。
“我记得《环暖》最早虽然要联网但本质是单机小游戏，就是可以通过卡bug拿到里面所有的衣服。当衣橱被塞满的那个瞬间，欲望之门也被开启了。”
页游风的《环暖》对染九吸引力有限，当刷到新一代换装游戏《奇迹暖暖》要上架的新闻，她立刻在应用商店做了预约，“当时还不知道，会为这个游戏花这么多钱。”
与能卡bug的《环暖》不一样，《奇暖》里漂亮衣服的最快获取途径就是氪金。染九在下载游戏的第一周，就把所有充值档位氪了个遍。
“也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图鉴全开的感觉很爽。”
发售于2015年的《奇暖》，玩法相对简单，只围绕着换装这一件事，用染九的话说“能花的钱有限，大活动基本俩648也就都拿到手了”。作为第四代换装游戏《闪耀暖暖》，画风更精致，玩法更复杂，获取服装的成本也变高了，比如说类似于排位战这种玩法，排名越靠前奖励越优渥，想要排名靠前就得大手笔氪金。
“我也记不清新活动拿全要多少钱了，反正得一次氪个三五千吧。”
花几十万块钱，换一堆看得见摸不着的数据，值得吗？染九觉得，一方面在游戏中她确实获得了快乐，“在餐厅吃饭还要给小费呢，氪金也算犒劳制作组的一种方式吧。”
另一方面，氪金与她加入了玩家群有关。
大城市独生女染九，毕业后按部就班进入父母安排的单位，在现实中的人际圈子相对简单。玩家群是她自学生时代后，第一次与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女孩相处。
“我没加过有男玩家的群，不太清楚他们的相处方式。全女孩子的群，确实有姐妹互助的一面，但也会有很多女孩子之间暗中攀比，拉帮结派的一面。”
染九告诉预言家游报，自己从小就是家中娇生惯养的掌珠，性格上争强斗狠，在群里和其他人有过几次摩擦，“我心里就很气，她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在玩家群，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我这个阶级的人。”
但为了一点小摩擦就正面开撕，又显得自己不够大气，染九“羞辱”对方的方法，就是钞能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那种感觉，她们一颗颗过关攒碎钻的时候，我已经靠氪金迅速把套装拿齐了，录屏发在群里那一瞬间，很爽。”
同样的事情，其实在换装游戏的公屏聊天中也常发生，因刷屏闲聊产生嫌隙，继而有人生出靠钞能力“羞辱”他人的心。这或许就是游戏世界中的，“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为牛马”。这种爽感，和许多中年男性沉迷于“是兄弟就来砍我”的页游异曲同工。“有钱就可以碾压他人”的感觉，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都有极强的吸引力。
对于外界解读的，认为女性向游戏中重氪玩家是因为专属客服的“攻单”以及身边小腿毛（小跟班）的吹捧，才会源源不断氪金的说法，染九并不认同。
她表示，虽然自己也有专属客服但很少会交流。只是有活动时客服会通知，或者问她要地址寄氪佬礼包，“就算我和客服关系好，氪金也不一定算她提成，这种说法太搞笑了”，至于腿毛吹捧，染九认为至少对她来说“恨是比爱更持久的动力”。
确实如此，伴随着那几位和染九有过摩擦的玩家退坑，她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最近几次活动也懒得冲了，正准备去玩玩《原神》《铁道》之类的二次元游戏。”
02.
氪佬档案②
姓名：山竹
氪金金额：50万
氪金游戏：《浮生为卿歌》
语录：“打你就打你了，还要选日子吗？”
“别再玩假的宫斗手游了，我们这款《浮生为卿歌》不氪金，只能靠智谋一路升级，还不来下载试试看。”
相信所有人都刷到过类似的信息流广告，有人一笑而过，有人则冲着“靠智谋生存”下载，山竹就是其中一员。
她是最近媒体热衷报道的“小镇贵妇”，在某地级市工作，家境还算不错，无车贷无房贷，工资就是用来花的。上班时间朝九晚五，生活与工作绝对分开。小城市娱乐资源匮乏，玩手机游戏或者刷短视频，就是她下班后的主要消遣。
没接触其他手游的山竹，在建立角色时就被捏脸系统迷住了，“真没想到，手游还能自己捏脸，而且从内眼角大小，到脸型宽窄都可以自己决定。”
为了捏出个好看的角色，山竹在捏脸页面耗费了将近1小时，仔细调整各种数值搭配，终于获得了一张完美脸庞。根据指引创建角色，进入动画后，她便正式步入这座虚拟宫廷。
游戏里的主角是位因刺绣水平高超，被皇家相中选入宫的女官。玩了一会，主线剧情戛然而止，山竹卡级了。此时系统引导她，点开游戏内的品阶系统。
经过几个引导任务，山竹明白了品阶类似于“总经理”、“董事长”，是地位的象征。游戏中共有20个品阶，除了最初的几个低等级品阶是要做任务或答题提升以外，剩下的都要靠实力说话，也就是：打架。
是的，说是靠智慧升级，其实拳头够不够硬才是这座宫廷中的唯一法则。拳头，在游戏中被称为“战力”，它的高低决定了一名玩家能够走多远。
和其他需要琢磨配队和战术的手游不同，《浮生为卿歌》的胜负判定相当简单粗暴，只要战力高就能碾压对方，即使是没接触过这类游戏的山竹，开着全自动战斗也能轻松获胜。
起初山竹没打算在游戏里花钱，战力提升随缘，她相信就像消消乐等几天道具就会刷新一样，战力早晚都会提升，主线总能推过去，品阶也会慢慢升上去。直到，她被禁言了。
山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刷了很久的材料，终于做出新时装。她又是选背景又是凹造型，美美地拍了几张照片发到聊天频道。“真美”“太会拍了”，这些夸奖让她很受用，准备打字表示感谢时，却发现自己被禁言。
系统提示，禁言她的是一名正四卿容华，禁言时间10分钟。禁言结束，山竹发消息私聊这位容华，对方轻描淡写地甩过来一句“对不起，今天心情不好随手挑了个品阶低的禁言，只能说你运气差咯。”
不止如此，在山竹质问过对方后，系统又提示她，容华对她进行了“掌掴”惩戒。这种语气和行为，让她想起《宫心计》姚金玲的名台词：“打你就打你了，还要选日子吗？”她觉得对方肯定是嫉妒她的角色漂亮，点开头像查看战力，发现自己的战力只是人家的零头而已，就算是一对一单挑也毫无胜算。
要变强，要提升战力，要做人上人。山竹不动声色地记住仇人的ID，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她不再佛系，花钱买体力买道具，挂机刷经验和材料。游戏中的“随从”，也就是卡牌，分为红橙紫蓝四个等级，红色战力最强，系统说充值任意金额，即可获赠红色侍从，她小充了6块钱，很快收到系统邮件，获得了第一个红色随从。
山竹把包里的资源一股脑地给了这个强力伙伴，屏幕上她的战力数字滚动提升，原本打不过的 NPC，一下子被她撂倒，“好爽”。但这种爽感没持续太久，她又卡关了，连NPC都打不过了。
系统提示，可以给随从突破、装备强化，提升战力过关。换言之，要花钱。
一旦氪金，就很难停下来，更何况她还要报仇。山竹和仇人的战力差距在缩小，她在世家（类似于帮会）和姐妹们说了自己的遭遇，群情激奋，个人矛盾变成了世家恩怨。
公屏互相阴阳骂战，和对家组队做任务故意跳车、抢怪抢道具扰乱对家游戏体验，一次次摩擦导致世家间变得水火不容。为了高战力，山竹氪金愈加疯狂，“一个月得花了有20万块钱”。
因为氪金不手软，山竹很快被世家族长邀请成为管理层一员，为了世家战力保持在前列，作为大佬的她必须保证自己的战力永远在服务器前几位，而战力的提升还是要靠不停氪金才能实现。
此外，《浮生为卿歌》每天会开一组新服务器，1-2个月会对旧服务器进行合服。换言之，就算是本服大佬地位也不稳固，一旦合服，有其他服的氪佬加入，又要进行一轮新的氪金。
“现在我退坑了”，说到退坑的理由，山竹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很久才吐露，因为自己氪金太猛，一向对她花钱不闻不问的老公，发现信用卡账单不对劲，询问才知道她在这款游戏里花掉了半套房的首付，于是勒令她必须退游。
“其实这点钱对我们家倒不算什么，只是他觉得不能这么没节制地花在虚拟世界里。”
最近山竹又悄悄下载了玩友时代的另一款《杜拉拉升职记》，她打算把每个月氪金花销控制在两万左右，以防引起老公注意。
03.
氪佬档案③
姓名：落樱
氪金金额：15万
氪金游戏：《光与夜之恋》
语录：“爱老公就要为他氪金，向公司证明我们的财力”
眼看着卡牌收集度从0到接近100%，落樱感觉自己好像达成了某种目标，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2021年公测广告铺天盖地，落樱出于好奇下载了《光与夜之恋》，却没想到自己会不到两年里为这款游戏氪金15万，甚至公测第二个月就直接把游戏内氪条充满。
落樱本身家境算是小康，父母不用她帮衬，独自在上海打拼的她，知道自己在魔都定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不如把工资拿来换快乐。
“我小时候就在玩《明星志愿2》这类有恋爱元素的游戏，之前的《恋与》《绘旅人》我也都下载过，感觉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玩了几天就卸载了。”原以为《光夜》也只是手机里过客的落樱，实实在在地沉迷了。
“画风、立绘还有剧情都很吸引我，因为迫不及待想了解关于他们更多故事，就停不下来地持续氪金。”
前几年乙游出圈，特别是《恋与》玩家集资为李泽言过生日那一幕，令不少人将乙游玩家与纸片人梦女划等号。但落樱表示，其实这种说法并不算准确，确实有人会把游戏中的角色视为自己的理想型，为他不断氪金，要收集齐关于他的一切卡牌，但也有人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和满足自己的收集癖，氪金开图鉴。
“我认识的一些年纪更小一点的妹妹，确实会真情实感地爱游戏中的角色，不仅为了他们攒钱氪金抽卡超话打架，还会购买许多游戏外的服务，比如语C（语言cosplay）、约画、coser线下委托等等。年纪更大一点的姐姐玩家，与其说在这里找恋爱感觉，倒不如说用它当做打发时间的工具而已。”
落樱自己，则介于两者之间。她承认，游戏中那个叫做查理苏的男人确实很吸引她，她除了在游戏中抽卡，也在官方旗舰店下单了不少查理苏相关周边，但购买语C之类的游戏外服务，她觉得大可不必。
“与其让别人赚钱，我倒宁可在游戏开查少池子多氪金把流水冲高一点，这样北极光（制作团队）未来才会对查少好。”
是的，与其他游戏相比，乙游玩家盘子并没有那么大，但氪金能力却很强。就像三千秀粉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一样，与偶像经济类似的，“爱他就要为他氪金，向公司证明我们的财力”，在乙游世界中同样发挥着作用。
落樱透露，如果只是单纯抽卡开图鉴，倒不至于像她一样花这么多，“如果不是很非（运气不好）的话，有个两三万我觉得应该就够了”，她花掉这么多钱，是为了向制作团队证明自己的财力，以期纸片男友未来有更好的待遇。
预言家了解到，其实大部分乙游制作团队内部并不会因个人喜好而对纸片人区别对待，但玩家却愿意相信“如果某某当期卡池销量不好，未来卡面会崩剧情会差”，并号召其他玩家，“为了老公的待遇氪起来。”
落樱理性上觉得，制作组不会刻意针对某个角色，感性上她又很难对超话中那些号召大家冲流水的话视而不见，“氪金多吵架的底气就足”。
出于谁花钱多谁声音就大的心理，虽然对其他四位男主感情一般，落樱还是把他们相关的卡牌都抽了个遍，“不为别的，就为了将来有一天万一对线，我可以直接甩出来截图，让他们看看，嘴上说着爱他其实氪的还没我这个对家多。”
三段氪金故事，也是三种不同生长经历造就的消费行为。骄横的大城市独生女，想用钱羞辱他人；独自在异乡的白领，为了“爱”消费；而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小镇贵妇，则因为想出口气而被一步步拖入氪金深渊。
她们疯狂的氪金行为与个人性格、生长环境有关，也离不开“诱导。游戏内有社交、排行榜，允许玩家之间互相“掌掴”、“禁言”，而对于氪金大佬则以无穷无尽的广播循环，缔造集体膜拜氛围；游戏外，超话、社区、玩家群等地方充斥着明争暗斗和“爱他就为他付出一切”的氛围。甚至游戏客服还会在其中客串玩家或路人，煽风点火引发争斗—像这种制造并放大消费欲望的行为，有意无意地引诱出人性中恶的一面，最后游戏厂商赚的盆满钵满。
有意思的是，当预言家问到花了几十万最后只是得到一堆虚拟物品是否会觉得值得时，三位氪佬的回答倒是很一致，“花钱能买到快乐，就值得。”
